2015-01-09 非遗研究
长白山独特的文化存在
发布时间:2015年01月09日

亿万年前,随着地动山摇,翻江倒海,地心深处火山喷发,一座神奇苍茫的大山就此横空矗立于东北亚,它是大自然的高地,在亿万年的存在历程中形成了自己浩瀚的文化。长白山,一座融自然、历史、人文为一体的文化大山……

抬眼望去,大山本体和它的称谓就是人类最生动的文化,长白山、大荒山、大东、不咸、白云峰、梯云峰、龙门峰、鹰嘴峰、鹿鸣峰、玉柱峰、孤隼峰、冠冕峰、观日峰、华盖峰、锦屏峰、天豁峰、铁壁峰、卧虎峰、织女峰、紫霞峰、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天池、圆池、洗儿石、避风石、龙虎石……每一座山峰都有故事,每一条江河都有传说,长白山有多少山峰、山谷、山岗、沟岔,就有多少个故事和传说;长白山有多少江河湖泊泡池,就有多少典籍和来历,长白山有多少动物和植物,就有多少种记忆和记载。人类走进这座大山,等于一步迈进了文化领地,从此你与一种灿烂不可分割……

走进长白山,人充分地享受着文化带给人的震撼和领悟,“山戴帽,蛇过道、燕子低飞雨来到”人们已多次验证过这种文化带给人的真实感受。云是长白山的云,蛇是长白山的蛇,燕子是长白山的雨燕。

地震、火山、风雪、暴雨都是长白山壮丽的文化;“燕子低飞”是指“长白雨燕”,在大雨到来之前,山里气压低了,昆虫从高空飞向地面,雨燕为了吃这些虫子,所以低飞。这是自然特征对人类的提示,经过久远的生存认知,形成了“谚语”。目前长白山这方面自然谚语已有七千多条被记录和保存下来(见《中国谚语集成·吉林卷》)生活实际中的生动存在还无法统计。

早春,当长白山开始冰消雪化的时候,头三天都要刮一场大风,这预示着长白山中的江河就要跑冰排了。山里人有一种顶风出门去办事的习俗,因为风一停,江河就会解冻,路也该泥泞了。山里人最怕春天泥泞的季节。冬季出门赶车,爬犁,走的全是冰封江道,所以春风就是开江的讯号。每年的山水大小,人们是靠听夜里冰的开启声,当桃花水下来的季节,就会如万只野兽在山间吼叫,这往往被称为“武开江”。长白山人常说,武开江是老天爷发怒了,要惩罚万物生灵,要杀生了。而这样的时候,江中的鱼和动物就会大量的伤亡,也正是长白山人狩猎和捕鱼的最好季节。因此自古,长白山人就说:“有心要把江沿儿离,舍不得一碗干饭一碗鱼;有心要把江沿儿闯,受不住西北风开花浪;双手抓住老船帮,一声爹来一声娘……”这样生动的歌谣,目前记录在案的有数千首之多(见《中国歌谣集成·吉林卷》),还不包括千百年来历代文人所记载的诗词歌赋。

生活中的长白山文化,更多的体现在人对周边事物的观察总结与发现上,古语说“二八月,过黄鹰”,是指阴历的二月和八月,长白山的松花江流域,正是鹰从远方飞来的季节,长白山的猎人在春天将鹰放飞到原野,使鹰回归自然去生儿育女,让自然永续不断,同时又保持了鹰的自然野性。而八月猎人捕鹰,这时小鹰已长成了成鹰。当鹰能够独立生存的时候,人们才捕捉大鹰。这也是长白山鹰王赵明哲、李忠文的经验。据长白山著名猎手邹吉友说,春天熊从树洞里出来,都是从高坡往下坡走,是为了节省自己的体力。漫长的冬季,整个的猫冬生活已经大量地消耗了它体内的能量,它必须在早春保持营养才能活下来。自然中的大量文化饱含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规律中,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总结和归纳才形成,目前这类文化通过古籍,传记,县志,乡土志和《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吉林卷》及54个县、市故事卷本的记载,已有近万篇之多,这是浩瀚的长白山文化读本,现在仍流传和散见在自然之中的还不包括在内,我们知道,人类在青藏高原和帕米尔高原曾经发现过大量的冬虫夏草,但是长白山却有自己独特的冬虫夏草。长白山的冬虫夏草是它独特的自然纬度和自然条件所形成,这里的冬虫夏草一般生活在海拔1200—2000米的阴坡地带,这里既适合动物的生存,又迅速使动物死亡,是由于它的寒冷能迅速形成,又能迅速结束。据说从前有很多猎人由于狩猎,他们长年居住在山上,他们注意到在盛夏和初秋,当长白山北坡、西坡某些地方突然降了一场雪,但是转眼间就融化了,这样的地方为人提示出,这里是冬虫夏草生长的最佳地点。这些冬虫夏草,红绿相间,艳美异常,这在《长白山经济植物志》、《长白山药用大全》和大量的长白山口述文化中都有丰富的记载。长白山是独特的中草药宝库,如“冬虫夏草”、“仙人对坐草”、人参、贝母、五味子、细辛,都属独特的中草药资源,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故事,传说,习俗等等。

长白山文化过多地体现在人的生活行为和习惯中,比如人们上山狩猎往往要带针线包,并不是为了缝衣服,而是为了缝狗;人们使用山里的倒木做烟囱,既是一种聪明的生活之举,又是保护森林资源的重要举措。每年森林中将有大量的树木枯死和烂掉,如何利用这部分森林资源,就成为森林村落中人们的一种选择。这种发现自然、利用自然又保护自然的行为和举措构成了人类的遗产价值,形成了一种生存规律,这是长白山固有的文化。

山林里的树木、石头、泥土、动物、草木、气候这些资源,传承着一种久远的文化行为,形成完整的文化,长白山石的选择同样具有神圣、神秘和神奇性,开采每一块石头从哪里下锤,下钎,下铲有极其严格的程序。这不单单是人类的思想观念和精神信仰,又深深地融汇了人类对材料特性的认知,记录和表述了人们通过物质的遗产所形成的非物质遗产的综合性过程。物质遗产一旦被人使用,就产生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使用使文化形成、产生、传承、延续,文化也就此产生。使用建立了人类对自然的挖掘和创造的功能,每一项物质和非物质的融合又带有着不同的个性,比如松花砚的雕刻,浪木的修复,陶窑的烧制都带有着明显的区域文化的多样性。

长白山的泥土也具有着自己文化的多样性,约500年前,松花江流域就开始使用长白山的窑土来烧制大缸,形成了著名的缸窑文化。缸窑文化体现了北方民族文化的具体性,对陶窑技术的探索今天依然没有完结。陶窑的烧制土窑被称为窑帽,不但每一件陶艺上有作者自己的性格,窑帽也展示出艺人自己的特色。吉林缸窑那些古老的窑帽充分表述了每一伙陶窑艺人的来历的不同,仔细地挖掘陶窑和陶艺作品就会发现长白山文化深厚的个性,如新疆赛格子里村的热贡布·乌力,他的土瓮中的记号,每个季节的花点数都不一样。他是为了创作出区别,这与缸窑艺人在大缸上的边沿刻印出长白山树叶的形状形成自己的记号有如出一辙的妙处。艺人创作出区别,就是文化的发展。技艺越来越注重区别就创造出新的文化形态,也越来越精致和高超,这是艺人的上进和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

历史上,诸多史料记载,吉林森林之富,甲于全国,古称“窝集”,大者上千公里,小者也上百公里。吉林古时,“有四十八处大窝集”,这些古老的自然遗产是地球北部人类的财富,也是长白山所独有的自然财富,锯,是伐木的工具,但它是长白山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伐木人的锯,必以钢而为之,大规模的森林采伐要有采矿冶炼之处,据《中国地域文化通览·吉林卷》(谷长春主编)记载,远在七千多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长白山区大安(今通化水洞)一带就出现过土人打制的“石锯”,而考古挖掘,约在三千多年前,吉林乌拉街出现过冶炼铁焦凝块,在吉林以长白山为核心的区域腹地的集安、通化、白山、延边一些重要的区域,考古人员均发现过古吉林长白山人采矿冶铁的遗迹,遗址,黑龙江和吉林遍布金代早期的冶铁遗址50余处,据《明太宗实录》记载,明清时期东北地区手工业进一步发展,首先是冶铁业。永乐九年(1411)在三万卫中拨出守军专事冶铁,打造武器。此后辽东都司境内铁矿迅速得到开采,辽东二十五卫先后设置了铁场,以煤炭或木炭炼铁,打造军器及农具。清朝东北采矿业逐渐发展起来,铁、煤、金、银、铜、铅、硝、硫磺都得到一定程度的开采。明清两代都以吉林船厂(今吉林市附近松花江畔)为主要造船地,康熙二十二年(1683)设立黑龙江水师营,当时有“大船四十,花船七十,以船厂、宁古塔流人为水手帮儿”(《柳边纪略》)。此外,纺织业、煮盐业、酿酒业、采木业等都有所发展。这说明森林的采伐早已开始。锯和其他森林工具斧、锛、刨、凿等已在民间广泛使用。

伐木人通常使用的锯也就十几种,主要有三种,这是伐木者必备的,那就是圆锯、大肚子锯、带子锯、刀锯、歪把子锯,其中圆锯和大肚子锯属于伐木时正宗用锯。伐树时两人使一张锯面对面拉动,分左右撇,上下手;大肚子锯和带子锯又用来破板料。有些木帮专门给柜上干“料子”活,往往是将一棵大树的四面切割(锯)下,只留中间的“木楞”,称为“方楞”,这已是树木中最好的成才。长白山里有许多这样的林场被称为“楞场”或“凳场”,就是专门干这种活。出方楞的凳场名符其实,伐木破木人要搭上大架凳,木把唱着号子上跳,把大树摆在“凳架”上,然后伐木人再使用大肚子锯,圆锯,带子锯等,一人站在“凳”上,一人站在“凳”下,二人上下拉动大锯去破木材(拉方楞);刀锯、歪把子锯是伐木人在放倒大树后,在“轮坡”、“串坡”、“拖套”、“归集”前以此类锯对伐倒的大树去枝打桠,这种锯短小,灵活,便于携带。每个山里的伐木手都要备好几把这样的锯,才能随时替换所用。

长白山里的各式伐木锯是伐木人心中之宝,一把好锯、老锯往往用到只剩下巴掌大小了还舍不得丢弃,一是由于在森林中钢铁不好得,二是因为这种老锯往往都已在其主人、族人、家庭、帮伙、大柜之中传承了几十或上百年,人和物都已有了深深的情感,人已无法将其抛弃,留下来,也是留下了伐木人自己的生存记忆。在集安大阳岔老木把张道广的小仓房子里,我看到一块已锈迹斑斑,烂得只剩下手巾大小的一片老锯片,张道广含泪对我说,这是他爷爷放木排去往安东(今丹东),花半年的血汗钱在东大十字街马子灵铁锯铺特意打制的老锯,爷爷,父亲,一直到他的手都曾经握着它走遍了长白山林海,现在眼看它烂没了,怎么舍得扔呢?我还在临江冷沟子一个木帮村落家的木刻楞仓子里,看到了房檐下别着一层层的老锯残片,就像一张张久远岁月的“古信”,留在那里。伐木人为什么舍不得丢掉它们,这使我想到古人的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或“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那一片片残锯,其实是森林文化的一片片残书,书写着长白山森林文化生动灿烂的历史;森林老锯、残片,又是一扇扇向世人敞开的窗口,从这里望进去,森林历程尽收眼底;残片、断锯、老锯又像天上的碎星、残星,点点洒落在森林村落人家的生活角落里,那是伐木人割舍不去的生命部分。

如果说伐木是一座古战场的话,而锯就是战场上的刀枪,生产锯的就是山林“兵工厂”,锯匠、铁匠在林区,在民间,在各个“凳场”,“楞场”,木帮伙子,木营子,都有自己的铁匠炉,也称铁锯铺或小烘炉,不分日夜,只要山场子一开锯,铁锯铺师傅就会领着两个伙计,一个拿“克”子(一种钝铁垛子)在事先打制好的“锯板”(一种不同规格的钢条、钢片、钢板)上“冲”(凿)出锯齿,也称“克锯”,然后另一个师傅开始锉齿。这纯属技术手艺。要锉得口平、对称,也有的木把喜欢把锯模带回去自己锉齿。他们把自家的饭桌扣过来,以桌腿为尺寸,卡住锯模进行锉齿。在锯铺里,就是户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锯铺里的师徒也都是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一条拖地的牛皮围裙,日夜叮当打铁,做锯,加钢克齿,供应山上木帮伐木。锯匠打制出的钢锯要适合木帮人的脾气,木帮一上手就感觉出是哪个锯匠的手艺。木帮都会“调锯”,动一个锯齿,下边的都得跟着动,叫“掰锯”,掰好了,一个绿豆粒从头滚到尾不下去,锯一搭在树上“沙”的一声,木味儿就喷出来。锯是木帮和锯匠共同的“孩子”。在长白山里,伐木人和锯匠相处,锯匠送木把一张好锯比送什么都金贵。好锯出活,又省力,是大山之爱。

在长白山文化中更重要的一块是长白山民间艺术,我们称为长白山的手术,这是长白山独特的技艺,自古就成为固定的文化类别,松花砚的雕刻,浪木的选制,根雕的雕造,山核桃壳粘贴,皮艺,树叶剪,民间服饰,刺绣,特别是“满绣”,已经同江南的刺绣形成鲜明的对照,开启了中国北方民族独特的手艺和手法,枕头顶,幔帐套,被套,鞋帽,既有江南秀美之功,又有北方山林民族、马背民族、渔猎民族的地域之美,针法主要有平针,错针,乱针,倒针,网针,锁丝,纳丝,盘金,平金,铺绒,乱绒,挑花,缉锁等,并创造了堆绫,打籽,穿珠,包绣,补绣,纳绣,纳纱,割秀等技艺。长白山区的民族刺绣是以民间和宫廷刺艺相融合而创造出的独特长白山文化。

色彩,是真正的长白山文化。长白,那神圣的字眼,不正是一种色彩文化吗?光明、洁白、通亮、无暇,大自然的原本色彩,北方自然的原色代表,冬季雪和冰的本质色泽,表述了大山的自然存在和文化存在。黄泥河,奔腾的黄澄之水;松花江,美丽的天河之源;鸭绿江,碧绿的大泽之水;黑龙江,神奇的黑龙传说;白石山、红叶谷、黑木耳、白河……

生活的深处,色彩文化已深深融进了人类的生存历程,真正的长白山色彩文化,那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人文文化。古老的长白山剪纸已成为具有代表性的世界文化遗产,满族的萨满剪纸、渔猎剪纸、关云德的族人剪纸、王挺起的龙剪纸、李宝凤的大观园剪纸、宋宝君的刀画、陈国章的松花江剪纸都是长白山色彩文化的代表作。而赵丁的长白山绘画,李俊敏、刘丹的东丰农民画,更是长白山色彩文化的佼佼者。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吉林东丰农民画同上海金山、陕西户县农民画共同构成中国农民画的三大板块。长白山的色彩文化已走入中原,走入东北亚和世界,加之桦甸农民画和闯关东年画,更使长白山的色彩文化绚丽多姿。东北亚包括东三省,内蒙古及周边的俄罗斯,外蒙古,日本,朝鲜半岛在内的广大区域,这里具有历史和自然的联系,并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多元性和多样性。吉林处于东北亚地域中枢,长白山文化自然特征和其文化影响在东北亚历史上留下诸多重要记载和鲜明的特征,俄罗斯是与吉林及东北有渊源联系的国家,俄罗斯与吉林省边界线有241公里,由公路和铁路相连,特别是靠近长白山腹地的远东地区处于山海相连的地理位置,历史上,俄罗斯文化学者,历史学者保留了许多珍贵的长白山文化的艺术珍品,无论是今天还是未来都是极其重要的文化遗产,2002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启动中国木版年画普查编纂项目,2011年编纂成书的《中国木版年画集成·俄罗斯卷》(主编李福清,俄罗斯科学院亚非国家文学研究所主任,著名汉学家)把历史上由俄罗斯历代来往于中国的各类人士带回本土的600余幅年画经过认真研究,分析,鉴别,挑选,选定100余幅来源于天津杨柳青,河南朱仙镇,河北武强,山东潍坊等中国著名年画产地的作品,作为“域外卷”编纂出版,而其中却有重要的“长白山文化”的代表作《满族山神》。

中国木版年画的编纂出版很重要的一个突破是开启了东北亚,日本,朝鲜半岛,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的文化研究和归集,使我们生动地看到中国北方在历史上的文化波及及对周边国家和地区的文化影响,具有珍贵的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中国木版年画集成域外卷《俄罗斯卷》的首篇年画作品便是记载长白山《满族山神》的年画,四位满族先祖(各一男一女)端坐上方,桌案上摆有仙果果盘,书卷,文房四宝,香炉,茶炉;下方为四侍者(男女各一),手持茶具,烟袋,香盒,画卷,脚旁各卧虎、狐等仙兽,兽脚有一只按比例从人的双脚中间露出,十分细致而生活化。整幅画的背景是折屏式山景画,主景为山峦翠松,两侧屏面写着满汉文字。整幅画清瑞祥和,神圣大气,色泽鲜明,人物和谐,平静,给人生动的感染力。画图文载:据《东华录》记载,相传有三位天女,长恩古伦,次正古伦和季佛古伦,到长白山天池沐浴。佛古伦误食神鹊衔来的红果后怀孕,生子布库里雍顺,被认作为清朝始祖,或为满族山神。年画的解说文字中还特别提示:此图系满族人过春节时张贴的山神像。画面素雅,气氛严肃。此画为“神码”类,半印半绘,年代为清末,产地是杨柳青。此作原藏于俄国地理学会东西伯利亚分会伊尔库茨克州艺术博物馆。

有清以来,以长白山神话和满族文化为主题的文字,绘画已成为介绍中华文化的主要特色文化之一,因此也使得包括木版年画在内的我国古老的传统文化表现方式也选择此内容作为自己的表现主题,杨柳青年画选择《满族山神》主题来表现,也进一步说明入主中原的满族在中原的地位和影响,同时也说明了东北,长白山等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在历史上的地位和影响。杨柳青是我国木版年画具有代表性的重要产地之一,它同河北的武强,河南的杨家埠,山东的潍坊,陕西的凤翔,四川的绵竹,一同构成中华木版年画的重要产地,但相对比较,河北,山东,河南一带更具有中华文化思想和文化特点的代表性,《满族山神》木版年画走入俄罗斯,足见东北文化,长白山文化已成为当时中华文化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类别。

俄罗斯著名文化学者李福清先生早在40多年前就开始了对中国民间文化的研究和关注,他先后赴英国,法国,德国,捷克,波兰,瑞士,劳兰,奥地利,西班牙,意大利,美国,日本等国,考察了这些国家馆藏和个人收藏的中国木版年画作品数千幅,但他最终在选取了近600幅中国木版年画作品,并最终选定近百幅作品编纂《中国木版年画集成·俄罗斯卷》时,又毅然将这幅《满族山神》选放首位,是有一定历史文化原因的。历史上,大凡由中国周边进入的俄罗斯商人,政要,学者,回归之时,都喜欢选带一些中国文化和艺术的代表性载体——年画,作为最鲜明表示历史,文化,风情,民俗和节令的载体,年画最能引起域外学者的关注。如俄罗斯著名作家普希金,他曾经以俄罗斯的民间童话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而一举成名,他在小说《驿站长》里,就写出驿站的墙上贴着“中国的版画”。这个驿站,指恰克图,前苏联作家叶费鲍夫斯基(1810—1846)就在他的随笔《圣彼得堡小贩》中记载了在恰克图的集市上购买长白山木版年画之事,俄国小贩从这里购买年画,再背回去卖到俄罗斯。1830年,在当时北京作为传教团学生的列昂季耶夫斯基(1799—1874)在返回圣彼得堡时交代他的学生们,搜集和学习“绘画技艺”,后来他开办了一个中国风物博物馆,其中就有非常流行的中国年画。1896年俄罗斯植物学家科马罗夫(1869—1945,后来成为院士并任前苏联科学院院长)前往满洲研究中国东北地区植物区系,1896年6月,他从边境的尼古拉村启程,抵达中国的吉林市,而后在9月中旬返俄。1897年5月,科马罗夫第二次赴华,到了奉天(沈阳)和吉林。这一次,科马罗夫从中国带回了纸马(数量很少),主要是以吉祥,戏曲,和文学为题材的年画。科马罗夫带回俄罗斯的300多幅年画,现存于俄国地理学会,百分之九十是杨柳青年画,冯骥才访问俄罗斯期间曾专程去查看这些年画。冯骥才认为,这再次说明天津附近印刷的民间年画在整个东北地区流播甚广。伊尔库茨克的东西伯利亚州艺术博物馆中最多珍藏的藏品当数参加过俄日战争的大学红十字队成员于1905年从满洲(凡指东北)带回的年画,该藏品清单名为“喀山红十字队1905年从满洲带回的各种内容的年画”,另据20世纪30年代在海参崴居住的中国艺术专家和画家切夫说,在中国新年前,那里的谢苗诺夫集市还在出售中国年画,因此,“戈尔丰克勒弟兄的年画很可能购于海参崴”。据李福清先生在《中国木版年画集成·俄罗斯卷》中记载,毕业于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的画家米哈伊洛夫(1870—1955)是萨马拉公共博物馆艺术部的创始人。他1914年被征入伍,而后被派到哈尔滨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他带回74幅中国木版年画。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收藏了民族学家斯塔科夫在上个世纪30—40年代在哈尔滨生活期间搜集和带回的中国木版年画。而这幅典型的东北《满族山神》木版年画,清晰而鲜明地记载了在清时期东北地区文化的影响和美术艺术的高度。

长白山文化进入我国传统文化题材,并以年画形式来表现,在历史上以东北民族自然祭及民族的家祭内容为多,或以祖谱、家谱形式出现,除杨柳青年画之外,处于中原地区的山东、河北、河南也有类似俄罗斯科马罗夫所收藏保留《满族山神》的记载。2004年深秋,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发掘总指挥冯骥才先生率人开赴河南,在河南滑县李方屯发现了一幅古老的具有代表性的中原年画,这是一幅“神像”(当地又叫做“三像”——即上观音,中关公,下比干),奇怪的是,画面上有许多怪字,人们既认不出来,又似曾相识,冯骥才经过仔细辨认,终于认定这是满文……

冯先生说:“我在别的产地从来不曾见过满文的年画。显然这曾是远销到东北满人集聚地的‘年货’了。连千里之外的满人也在这里订制年画吗?”

河南滑县发现满文年画的信息一时不胫而走。河南滑县李文屯是一处古老的村屯,深藏在黄泛区的草莽之间。这里地处黄河故道,无数次被洪水吞噬,一直夹峙于冀,鲁,豫之间,虽然它今天归属于豫北的滑县,但在清嘉庆年间,它却归“直隶大名府东明县”,而东明县又属今日的山东,历史上这里称为“三不管”地界。而在当地提到年画的创始人大家都会提到一位五百年前来自山西洪洞县的艺人韩朝英。据历史记载,明代从洪武至永乐年间(1368—1424)山西洪洞县就曾有七次大规模移民迁至滑县,韩朝英就是跟随这移民大潮来到李方屯的,这里的人认定韩朝英是他们的年画始祖,由是而今,已经五百年,传了二十七代,他们的年画经过商贩们的层层包销,层层发售,远远地一直销到东北和西北,李方屯年画传人韩建峰保存着的那幅印着满文的年画就是见证。冯骥才说,“这在全国所有重要的木版年画产地也是首次发现的。它表明此地的年画已经深入到关外的满族集居地了……”

滑县东北满族民间年画的保留具有重要而珍贵的历史真实性。首先,滑县的历史,自然和地理状况促成了它真实地保存历史,保存文化,它那封闭的生存环境使他们习惯于把祖先的创造留下来,包括作品和风格。就如在这里,一幅名为“神之格思”的年画,当地人却念成“思格之神”将错就错千百年而不变。这“神之格思”本是《诗经·大雅·柳》中的一句,表示神的到来——这是一种来自自然的祈盼,表现出当地人的技艺传承态度,不理解也要照样保留祖先传下的题材,这恰恰证明这里的年画是人类真正的文化活化石。

由于滑县人口历史的变迁具有一种迁徙性,在之后历史上闯关东年代(从康熙年至清末民初),历史上,大约有三千五百万人从中原的山东、河北、河南一带到达东北,如星星般散落在东北亚土地上,是否有“滑县”李方屯的木版年画艺人在走死存亡的逃生路上,把这种手艺带到东北,创作,刻印出带有“满文”的木版年画?或创作出如杨柳青一样的《满族山神》呢?

从河南滑县李方屯的木版年画主要以“神像和族谱”为主这一特点来看,这同历史上东北,东北亚地区的土著民族大抵以崇拜自然神灵,尊崇祖先的文化习惯有着惊人的一致。从题材上看,滑县李方屯的年画以神像和祖谱为主,神像包括佛、道、儒以民间诸神和地方神;祖谱,是祖先的牌位,包括各种规格与内涵。这些都明显说明它与过年时的宗教崇拜和祖先祭祀活动密切相关,而东北和东北亚地区早期生活的民族恰恰非常重视年节和一些节气,重要场合对祖先的祭祀和崇拜,这种历史和文化生动地表现在东北亚地区历史文化的重要代表史诗《满族说部》(谷长春主编,目前已出版两批共32部),那些神圣,肃穆的“神”“像”“祖谱”所记述的场面与北方民族生活形态惊人的一致,这也正是北方人需要这种年画的理由,同时也是年画艺人大量创作这种年画的条件,这是长白山文化的深刻影响和重要成果。

对自然之神和祖先之神的虔诚祭拜在北方辽金和清时期达到高潮,取代契丹建立金王朝的女真兴起之后,把长白山视为发祥地,并尊其为“东岳长白山”,金世宗完颜雍于大定十二年(1172)册封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康熙两次东巡,均在吉林小白山祭拜遥望长白山,并规定子孙对山敬仰和对先祖的效仿。北方民族那种对自然的崇拜表述出自身对祖先,对英武,对尚武,对功绩的尊崇和敬仰,这些思想和内涵自然也会传承在人的精神和行为上,在这一点上,滑县李方屯的木版年画就很好地记录了这些历史形态,捕捉到民族的生存历程和北方民族的生存心理。从民俗上看,据滑县年画艺人讲,李方屯的年画在张贴时具有严格的民俗仪式。在这里,年画无论是张贴还是更换,都要“上香,设供,磕头,礼拜”。磕头有规定的日子(每月初一、三、六、九、十五)。更换下来的画儿要烧掉,很像一些地方的纸马,用后烧掉,青烟腾起以示升天。在年前悬挂《祖谱》(名义)时,要举行一整套从坟地请来祖先神灵的民俗仪式,过年之后摘下《祖谱》时也同样有民俗仪式,把祖先的神灵送回去。民俗文化的不同,才是地域文化的根本不同,而民俗文化的相同,才使一些真实而重要的文化事项和艺术品类真实地保留和传承下来,滑县年画作品和艺人的生活行为恰与北方民族,与长白山文化,与东北亚民族的自然生活观念存在着一致,所以他们的创作,保留了历史时期的文化,也使北方民族的生活形态在具有相同历史过程的中原人的作品中得以保留和永生。

由普希金造型艺术馆中所藏的40多幅年画均为中国北方地区的作品,他如何得到这些年画至今仍是一个谜。李福清先生所说的“北方”当然包括关东以北的东三省,东北亚,而冯骥才先生赴俄罗斯时也曾在一些俄人收藏家和艺术家的手中看到过中国木版年画,内中就有“沈阳”“吉林”地区的年画,这是否可以说中国木版年画在北方已有自己的产地呢?北方年画冯先生命名为“闯关东年画”的产地,我们经过艰辛的努力,已在位于兴安盟和呼伦贝尔以南,锡林郭勒,昭乌达以东的科尔沁草原的中心地带今吉林白城的通榆找到了它的产地,传人,但它所产的具体作品今仍在追寻中。

东北亚地区另一文化历史与东北相近的国家是日本,在这次出版《中国木版年画集成域外卷·日本卷》中,由三山陵女士和小林邦久先生负责编纂。历史上,我国同日本的文化交流也很早,收藏在日本的中国木版年画总量大约在2200多件左右,从历史上的康熙、道光、咸丰年间都有,这说明从古代日本就引进中国文化,其中包括“神像”“纸马”“门画”“迎喜图”“游戏图”等等题材十分广泛,地点包括中原地区,台湾等地。据该卷记载,1936年由浅井收藏的作品解说稿中称,这些作品《台湾土著俗版画略解说》和《“满洲”土俗版画略解说》中详细交代了当时以台湾和大连附近为中心进行资料收集时所做的调查和见闻,并更加明确“这些资料大部分是在大连小岗子街”收集的,还有是在“大连市大石桥娘娘庙”收集的。日本和中国东北的文化联系由来已久,一些人士可称“中国通”,中国木版年画在中国东北的大连一带被日本人收集收藏,保留至今,说明当时东北的年画已有相当的规模,大连是海陆交通枢纽,其产地可与中原和著名的年画产地天津杨柳青相连,但作为北方的科尔沁,白城,通榆,四平,长春和哈尔滨一带,交通和地理环境完全已经辐射开来,这些年画充分记载了东北年画作品的存在规模,也记录了东北亚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吉林的闯关东年画,长白山山神年画,是地球北部的绚丽色彩,也是中华民族独立的北方色彩,它已同中原的山东、河南、河北、四川、陕西共同构成木版年画的分布格局,为人类和中华民族的色彩文化创立了自己独立的地位和领地,这是我们独有的色彩。

长白山有自己的“响动”,我们称之为长白山的声音文化。

“哈腰的挂吧,嘿嘿呦;撑腰的起吧,嘿嘿呦;往前的走吧……”一曲曲震撼人心灵的长白山森林号子唱开了世人的心扉。原来,大山是人类用肩膀扛下来的呀。长白山森林号子具有久远的自然史和生存史的价值和意义,包括风情号子、历史号子、人物号子、串坡号子、归楞号子、上跳号子、起重号子、拽大绳号子等等等等,都是真正的长白山声音文化。

长白山森林号子是长白山伐木人从事伐木、抬木、运木时唱的一种歌谣。森林号子音乐美妙、节奏清晰、内容丰富、格调鲜明、故事传奇,真实地记录了人类开发自然历程的生活形态和历史内涵,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展现了长白山人杰出的文化创造,体现了生活在这里的人的生存智慧和精神,是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遗产。森林号子又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传达了诸多的生活智慧和美感,它的丰富内容和基本特征及历史价值主要表现在鲜明的人文特征和独特的韵味上。

长白山声音文化具有丰富的知识性、信息性,是一种活态的、立体的、原色的文化,是珍贵的声音文化。长白山声音文化又是一种独具的地域文化,如“喊山”,指在山里从事放山、挖参等原始活动,人与人之间不能说话,也不便说话,于是“喊山”便应运而生。

“喊山”全靠人手中的“索拨棍”来敲打树干去表示,敲几下,敲的声音的大小、长短,都有不同的用意,表示出不同的内涵。叫棍,是长白山独特的“森林语言”,是大山独具的“声音”。响动是大山的呐喊,是深刻的自然文化。

山与人的声音文化,还表现在人已适应了山的声音、水的响动、草和树木的姿态,这些都成为人和自然所共同缔造的文化类别,如长白山的梆子文化。梆子是山里人放牛、羊、马时的一种工具,山里人常常将牲口放进山中喂养,晚上唤他们回来时就靠敲手中的梆子,梆声一响,各家的牲口就知道是主人在召唤它们回去。动物能听懂长白山的呼唤,说明长白山的声音文化已形成一种完整、科学、生动、亲情的自然文化、人文文化。
生活中的长白山文化其实是人类珍贵的民生文化。发展民生,民族之兴,这是文化的根本,也是民生的根本。千百年来,长白山人创造了大量的民生文化,人们依据这种文化度过了寒风凛冽的严冬,洪水肆虐的盛夏,狂风吹刮的早春,残酷无情的地震和火山爆发,顽强地生存下来,繁衍子孙,延续传承,创造出中华民族辉煌的文化篇章,通常我们认为,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节日,春节,清明,端午,中秋之外,一个地区还要有自己的地域的,传统的,民俗的,自然的,民族的节日,这才能说明这个地域历史文化的久远性,文化的活态性,清晰的传承和延续性,鲜明的文化特色性,而长白山真正具备了这样一个特点的区域。每年,在长白山腹地深处,人们除了过正常的传统节日外,大家都还在生动地过着长白山人自己的节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经久不息。如开山节(伐木),开江节(春天的江祭活动),老把头节(纪念孙良),掐套节(山场子活完了),开锅节(也叫白露节,开始人参加工),农夫节,梨花节,泉水节,黄牛节,大酱节,木把节,采摘节,河灯节,雾凇节,鹰猎节……还包括许多行业、家族的大型祭祀活动,细细想来,长白山区该有多少生动的生活节日文化已经深深地融进了人们生活之中。传统的生活节日其实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重要的精神行为,标志着文化的久远性和信仰的完整性,这是人类自己的文化。

长白山文化是人类浩瀚的文化高原,我们称长白山是一座真正的文化大山,这是尊重了自然和文化的本质。(文:曹保明)